在宝鸡青铜器博物院数以千计的青铜器中,有一件名为[弓鱼]伯鎣(yíng)的器物颇为特殊。它的样子有点像今天的茶壶,腹部浑圆饱满,前有出水的流,后有持握的鋬,顶部有圆形盖,底部有三足。
之所以说它特殊,是因为这种造型的青铜器,一般归类为盉,是用以盛装酒或水的器物,比如宝鸡出土的逨盉、卫盉、冉盉、兽面纹盉等,都是这种造型和用途。那么,[弓鱼]伯鎣为什么是鎣而不是盉呢?
[弓鱼]伯鎣
这个话题,还需从青铜器的一种命名方式——自名讲起。
青铜器的“身份证”
5月10日,一支来自西安的研学团队走进宝鸡青铜器博物院,小学生们跟随讲解员的脚步,一边看、一边听、一边记。“这件像茶壶一样的器物,名叫[弓鱼]伯鎣;这件像脸盆一样的器物,名叫[弓鱼]伯盘。两件器物合成一组、搭配使用。”在展柜前,讲解员向大家介绍,“古代贵族在吃饭前,会行沃盥之礼——一个仆人举着鎣倒水,一个仆人托着盘接水,供贵族用流动的水洗手。”小学生们感叹:“原来我们今天所说的‘饭前洗手’,不仅是一种习惯,更是一种礼仪啊!”
据宝鸡青铜器博物院文物保管部副主任崔睿华介绍,[弓鱼]伯鎣1974年出土于渭滨区茹家庄[弓鱼]国墓地,它与同墓出土的[弓鱼]伯盘纹饰相近、铭文相同,专家判断应为[弓鱼]伯铸造的一套水器。无论造型还是用途,[弓鱼]伯鎣都与盉无二,那为什么称其为鎣而非盉呢?
“这是因为,[弓鱼]伯盘和[弓鱼]伯鎣上铸有同样的铭文:‘[弓鱼]白(伯)自乍(作)般(盘)鎣’。”崔睿华说,“铸造者已经在铭文中写清楚了,一件为盘,一件为鎣,专家将其定名为[弓鱼]伯鎣。”
像[弓鱼]伯盘、[弓鱼]伯鎣这样,将名称铭刻在青铜器上的命名方式称为自名。
1976年,扶风县云塘青铜器窖藏出土了两件规格、形制几乎相同的青铜斗。斗是一种挹(yì)酒器,由一个小杯和一把长柄组成,用来从尊、壶等盛酒器中舀酒。然而,专家在清理泥土、去除锈蚀后发现,这两件斗的柄上带有铭文,连起来是:“白(伯)公父乍(作)金爵,用獻(献)用酌,用亯(享)用孝。”原来,早在铸造之初,这两件斗就已自名为金爵。后来,专家为了区分,在保留原名的基础上,将它们命名为伯公父勺。
伯公父勺
沿承千年的文化密码
宝鸡是周秦两大王朝的肇基之地,从先周到先秦,正是青铜文明滥觞时期。自西汉开始,宝鸡便有青铜器出土的记载,至今出土青铜器数以万计,数量之多、规格之高、器形之精美、铭文之重要,使宝鸡成为当之无愧的“青铜器之乡”。
在宝鸡青铜器博物院,一面巨大的展板显示,青铜器主要分为七大类型:鼎、簋等食器,尊、罍等酒器,盉、盘等水器,钟、镈等乐器,戈、矛等兵器,刀、凿等工具,以及銮铃、当卢等车马器。那么,这些各式各样的青铜器是如何定名的?
“我们今天所用的青铜器名称,沿承于北宋学者的研究成果。”崔睿华说,青铜器的定名体系,是跨越千年的学术接力。北宋金石学家吕大临在《考古图》中,首次系统性著录了当时宫廷和私家收藏的古代铜器、玉器,对每件器物都精细地描绘图形、款识,记录尺寸、容量、重量等,并尽可能地注明出土地和收藏处。
在此基础上,后世学者确定了“自铭优先,无铭从古”的青铜器命名规则。“自铭优先”即优先采用器物铭文中的自称,如扶风县庄白青铜器窖藏出土的三年兴壶,因腹壁铸有“用作皇祖文考尊壶”而确名;若无自铭,则需“从古”——依据《周礼》《礼记》等先秦文献或同类器物类比定名,例如渭滨区石鼓山墓地出土的户卣,虽无自名,但参照殷墟同类提梁椭圆腹盛酒器的自名“卣”归类。
宋人定名虽偶有疏漏,但其开创性不容忽视。王国维曾评价:“宋代古器之学,其说虽疏,其识则不可及也。”这些名称如时空密码,将商周礼制、宋人考据与今人研究串联,让青铜器在几千年后仍能以“本名”诉说历史。
历久弥新的文明基因
商周时期,铸造青铜器本就是一件难事,而要在器物上铭刻文字,更是难上加难。因此,青铜器铭文往往言简意赅、语轻意重。而将名称留在器物之上,更体现着铸造者的一片苦心和真情。
除了[弓鱼]伯盘和[弓鱼]伯鎣,[弓鱼]国墓地还出土过一件井姬独柱带盘鼎,铭文为“[弓鱼]白(伯)乍(作)井姬鼎”。这是一件造型极为特殊的西周青铜器,分为上下两部分,上半部分为单腿的鼎,下半部分为三足的盘,鼎内放置食物,盘上放置炭火。
井姬独柱带盘鼎
西周时期,人们每天只吃两顿饭,上午9时左右吃第一顿饭,即朝食,又叫饔(yōng),下午4时左右吃第二顿饭,晡(bū)食,又叫飧(sūn)。晡食通常是朝食的延续——上午没吃完的,下午加热一下继续吃,而带盘鼎正是专为此设计的温食器。
[弓鱼]伯是西周时期关中西部一个异姓诸侯国的国君,井姬是西周王室重臣井伯(或井叔)的女儿,在一场政治联姻中,井姬嫁给了[弓鱼]伯。[弓鱼]伯对井姬宠爱有加,便为她铸造了这件青铜器,并将其命名为井姬鼎。此外,还有井姬鬲、井姬甗、井姬圆鼎、井姬方鼎、井姬盂鏙等,从中也足可见[弓鱼]伯对井姬用情至深。
宝鸡市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员刘子豪表示,宝鸡出土的青铜器铭文,承载着商周文明最原始的叙事冲动——那些镌刻于铜锈间的自名,是礼制的信物,是权力的徽章,更是人性的温度。
㝬簋以124字铭文自证身份,周厉王将“禋祀先王”的祭典铸成青铜史诗,却在“王曰”的庄严宣告中,将暴君之实掩于礼制华袍之下;三年兴壶腹壁“用作皇祖文考尊壶”的铭文,凝固了西周贵族追思先祖的虔敬,壶身波曲纹如水波荡漾,恰似血脉承续的永恒流淌;四十三年逨鼎则以“王呼史墙册命逨”的实录,将周王对臣属的封赏化作青铜契约,鼎足间的窃曲纹如权力藤蔓,缠绕出西周礼制的森严等级。
这些自名器物,是周人器以藏礼的生动写照,铭文如凿刻在青铜上的心跳,让数千年后的我们仍能触摸到一个文明的体温:那是对祖先的敬畏,对自然的顺服,以及对德政的朴素信仰。
(宝鸡融媒 祝嘉)
编辑:贺雅楠
